查看原文
其他

东洋镜|骏骏|三千院的开场白及其他

我就是骏骏 东洋镜 2023-01-27

常有朋友问,你在《中文导报》上的随笔专栏叫三千院,什么意思啊?发几篇旧文算是统一回复。


校 路 子

(2000年3月,《中文导报》三千院随笔专栏开场白)


  承蒙编辑厚爱,划一块地盘给陈某种自留地。陈某受宠若惊之余,开始盘算着该挂个什么金字招牌。编辑倒没有划什么条条框框,我却趁机想弄弄大。先是起名“四壁斋随笔”,“家徒四壁”比较贴切地反映了我的生存状态,可是太直露了一点;“八道室居士”,又太俗了点,一下子把我“胡说八道”的底牌亮了出来;“思学园存墨”,雅是雅了点,好像有点孔老二“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味道,但又显得平淡无奇。虽说不至于到不思茶饭的地步,可也有点要交白卷的急躁而夜不能寐。 


  朦朦胧胧之际,忽见一古宅深院,书声朗朗。刚欲抬腿破门而入,却被一报童大声叫住:先生可要今天的《中文导报》?哎唷,我的专栏还没起名哪。一急而醒,只依稀记得那大门的横匾上书“三千院”。嘿,那三千院不正是京都的名胜?春樱秋枫,景色极佳。遂起名“三千院”。当然,拔高一点的话,可说是“不求弟子三千,但求读者三千”,也好交差。 


  有了院子,犯愁的是种些什么。虽说是散文随笔,也有些命题作文似的难处,往往是寄给A报的稿子,编辑觉得不合适,而转投到B报却大受欢迎;给B报枪毙的文章,却可以在A报发表。编辑的口味尚且如此,更何况读者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众口难调啊。但不管怎么样,专栏新登场之时,也是本人洗心革面之际,总得变变手法换换腔调吧。暗暗地给自己发难,要尽量精致一点,精练一点,精彩一点。可就这三点让我一下子找不到北。 


  于是,临时抱佛脚依样画葫芦,看看林语堂周作人梁实秋徐志摩,忽翻到梁实秋的一段话:“散文要写得好,一定要写得真,所谓真,那是对于自己心中的意念的真实。存心模仿便减杀了自己的个性,没有个性的文章永远不是好文章”豁然开朗,路子无论香臭正野,贵在一个“我”字。你是唱滑稽戏的料,就别去哼那昆曲充高雅;你是一只丑小鸭,跳天鹅舞永远没你的份!那么就我行我素吧,只求读者说一声:瞧,这陈某又胡说八道,乱话三千了。亦知足。

(校路子,上海闲话,读作:GAO路子。意思么,校,调校)

文章甘苦(2000年)


  年末大扫除,又翻出不少剪报。一年中断断续续发了许多文章,这是我的“癞痢头儿子”。因此,我不太在乎文章的长短,却很在乎别人对我文章的反应。来自远方朋友的一声喝彩,可以自我陶醉半天;从报纸角落里读到对我文章中观点的一点异议,心里也是一阵窃喜:终于有一个和我一样傻的家伙,把我的反话当真,来和我“搬弄是非”了。文章得失甘苦冷暖自知。


  在日本作文的最大痛快之处,就是没有真理部的张小泉剪刀把关。想骂谁就骂谁,想写到哪个部位就写到哪个部位。但是,我家有个“周小泉”,每每我将作文寄给编辑之前,我的妻子总要拎起剪刀“咔嚓咔嚓”来两下。恶语伤人之处,有伤风化之处,统统地枪毙。所以,我发表的文章一向都比较干净。当然,有时我也会耍点小花招,因为我的文章一旦发表后,妻子就不会再多看一眼。规律掌握了,我就可以在“审稿”和“发稿”的“时间差”里,再塞进一点私货。


  作文的另一开心之处,就是我有幸接触到许多认真负责的编辑。身处京都乡下,我和东京的编辑们都未曾谋面,但经常能在电话信件中从文章的命题立意到遣词造句,反复推敲来回琢磨,我得益非浅。也正是在编辑的宽容和鼓舞下,我才厚着脸皮一篇篇写下去,反正我一直把作文看成唱卡拉OK一样,不管唱得好坏重在参与,说一句崇高一点的话就是“理解万岁”。但是,也遇到过动刀动枪的编辑,恶狠狠地拦腰一斩,二三千的文字也就发了七八百,前言不搭后语读者看得不明不白。再细细一琢磨,也只怪我的文章水份太多,于是,慢慢地练就了写千字文的功夫,让编辑下不了手。


  文章发表后,我很想听听家人的意见,所以我常“嘻格格”地将豆腐干文章寄回家乡。家人的态度倒恰好有点代表性:做教师的大哥是个老共产党员立场坚定,对我的文章不屑一顾,当然,托改革开放的福,不然的话,他也许会把送我到衙门里去;倒是当工人的二哥无产阶级立场不坚定,对我的奇谈怪论常遥相呼应;只是急坏了饱经风霜的老母亲,不时给我发来一张张“黄牌”,并督促妻子严格把关。聪明的妻子,既要应付上司当然还想要点稿费,给我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歪点子:上等级的文章署笔名发。我只有对编辑苦笑了:“看来日本的新闻自由还受中国的新闻不自由的约束呢。


  九九归一,老婆是人家的好,文章还是自家的好。不管是发表的,枪毙的,获奖的,腰斩的,上网的,匿名的,我一一将其分门别类整理成册,敝帚自珍孤芳自赏。喜形于色之际,一旁玩电脑游戏的儿子认真地发问了:“你写了这么多文章有什么意思呀?”……*『?#!&%-$);+(”‘=……陈某一时语塞,无言以答。


我烧“大杂烩” (1999年)


  在日本的报刊上发了一些豆腐干文章后,常有点得意忘形。真可谓酒不醉人人自醉,或拷贝散发或用电子邮件传给朋友们,把编辑的客气当福气,把朋友的鼓气当人气,甚至于不知天高地厚地做一个网页,向全世界网民献丑。及至某一天妻子当头一棒才如梦初醒一下子泄了气:“侬写的文章就像侬烧的大杂烩。


  说起我烧“大杂烩”,真是历史悠久名扬中外,那年公派赴日四人成帮,我自以为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小会烧菜煮饭就当仁不让自告奋勇地干了起来,同时弟兄们恭维我擅长于烧“大杂烩”的名气开始远扬。往事不堪回首,现在再想想那一年还真不知怎样混过来的,每天吃的是“百鸡宴”:从最最便宜的鸡腿鸡翅鸡胸鸡肫到免费的鸡爪。材料如此单调,烧法当然也就重复。后来我把这个在日本练就的过硬手艺带回到上海发扬光大,我在家从不是掌权的却一直是掌勺的,可是材料丰富了,烧法依然简捷,我讲究的是置可食于可口之上的“不讲究”,烧熟为止是我永远不会偏离的“基本法”。再后来,全家到了日本,妻子有闲研究烹调,才知道同样的材料可以有不同的烧法,并很后悔竟然吃了十来年我烧的“大杂烩”。现在我只有休息天才有机会下厨房故技重演,偶尔吃点“大杂烩”,倒也换换口味,还能忆苦思甜不忘本。


  实际上,做文章和烧菜的道理有点相近。同样的素材在不同人的手中衍生出来的故事或妙笔生花或枯燥无味,就看作者的手上功夫和火候。做文章和烧菜的相似之处还在于掌勺人“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和“功夫在诗外”。想当年我也看过一些《作文入门》《情景描写手册》之类的读物,也知道八股文的起承转合和三段论的大小前题,可写文章总还是不得要领。就像读那《烹调入门》,什么“材料:瘦肉四两,青椒三个,食盐二克,味精少许”,作法是如何“将食油加温至八成热……”等等,这“少许”是多少?“八成”又是几度?既有模糊数学似的不确定性,又有点读朦胧诗般不可言传的意境。所以没有名师指点迷津你光靠死记硬背只能在门外徘徊,想当年我这个门外汉的投稿往往像向大海里扔一颗小石子连个回音都没有。我至今仍常怀疑那些入门手册的作者是不是真的想教会人家烧菜,也许,高明的师傅还总得留一手看家本领,从来的经验都是靠自己付出学费才得到的。


  后来,我不敢说无师自通,只能讲常遇到一些宽容的编辑,不嫌弃我的“大杂烩”罢了,既然能端上台面了,我也就自我感觉良好起来了。但是一经妻子数落,我再看看前几年的文字真是脸红耳赤无地自容。我爬格子总还是象烧“大杂烩”那样落入俗套:先是触景生情,然后是有感而发,旁征博引几个通俗易懂的例子以增加可读性,再引经据典像撒胡椒粉那样来两句古人云名家言,最后归纳甲乙丙丁作结论。包括我这篇文字还是照这种八股文的套路做起来的,改也难,人一上岁数就容易墨守成规思想僵化,更何况我辈从小就营养不良发育不全。


  现在看来我的“大杂烩”对哪些饥不择食者可能还会有点销路,还可以换得几文稿酬,但是,美食家谢绝品尝大杂烩,这大概也是我从没有听到行家哪怕是批评的声音的原因。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一时提高不了手艺,也只能投机取巧换换路子。据说超市里半成品的食品销路也蛮好,我由此大受启发,写文章也不必提供给读者现成的结论。就把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当作原材料,对,什么事情都要从现在做起从我做起,我的这篇短文就到此为止算是超市提供的半成品吧,没有什么结论,即使是“大杂烩”,也要把最后一道工序留给读者:自己在锅中倒入食油,加温,“嚓”地一声,烧成适合你自己口味的佳肴来。


乱话三千之乐  ( 2007年)

  大学毕业时学友给我留言:“兼收并蓄,指不定天上哪片云彩有雨。”还真的说准了我不务正业的秉性。业余时间二十年如一日在汉字里寻欢作乐,其乐无穷


  在日本流浪多年的意外收获,就是我的“三千院”。回头看看,随笔专栏“三千院”自2000年4月开张以来,两周一篇风雨无阻。能如此长途跋涉乐此不疲,可见我这个人有点韧性,擅长马拉松,这是令我津津乐道的事。


  虽说我以百搭闻名,更多的时候我选择寂寞,闷头写字只算稿费不问反响。闲得无聊时,去狗狗检索一下,我的一些文章居然光荣地被人民日报转载过,也被反动刊物大参考盗版过,并按上耸人听闻的按语,好在我心理素质过关,荣辱不惊安贫乐道


  现在我回想起在日本的第一次投稿。97年刚到日本不久,在朋友处见到一张小报,我有话要说。于是小笔一挥开始了我的乱话三千生涯。想起一则佚事,其时小阮也刚到日本,他也看到一张中文导报,他也想要点稿费,于是饿着肚皮写了一篇署名“要钱”的文字。报社的杨编辑一看就乐,文章不错笔名好像放肆了一些。这不是道听途说,确是真实史料。我想说的是,正是编辑的宽厚和热心才使我和小阮这样的业余写手保持自信一路走来。写作于我也算是苦中作乐


  我知道自己的分量,胡说八道的文字不过是乘虚而入,老资格的编辑常和我抱怨东京缺少中文写手。其实大家要么忙着做学问,要么忙着赚大钱呢。有朋友劝我写点小说,我曾蠢蠢欲动。只是天性老实不善胡编乱造,小说诗歌太虚假太浪漫了,想起老作家刘宾雁说过的一句话:真人真事就够我写一辈子了。故常年坚持自说自话不改其乐


  我现在翻翻这些年发表的文字,对自己的耐力感到惊奇的同时,还有点后怕。从敏感话题到日常家事,包罗万象无所不聊。经常碰到一些新朋友,知道鄙人就是陈某后,噢,就是这家伙,专门胡说八道的我的家底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得一清二楚。不过,只要自己的嘴巴过瘾就好,为广大旅日华人所喜闻乐见,不亦乐乎 


  当然,乱话三千也是充满风险的干活。随笔的同时还为报纸写时评,言多必失啊,说不定哪次回国就从地球上蒸发了,为此曾一度闷闷不乐。我一边试图写得平滑散淡,一边构筑博客养花种草,几乎从原来的“我要写”堕落到“要我写”的边缘。正当陷入苦闷之时,老朋友老读者纷纷指出我路子越来越正了,更有直言不讳的:你写的越来越不好看了!不要乐而忘返啊。


  秋天到了,绿油油的青草开始泛黄,尚未修剪的草坪长得横七竖八的。今天早上,起来给院子里的小草洒水,然后默默地坐着发呆。初升的阳光下,绒绒的小草正使劲地抬头,每一滴水珠每一缕空气都是它生长的动力。它没有张成参天大树的美梦,却同样进行光合作用为人们提供新鲜的氧气,它也没有与鲜花争艳登堂入室的雄心,却同样为生活增添一份充满诱惑的绿色。不求春花秋实,只愿自由自在,小草的不屈和野气让我感叹,这不正是我日益失却的气数吗?想起很久以前,一个朋友写给我这样的诗句:是一抹白云就恣情地飘逸尽情地升华管他天长地久,是一株小草就自由地生拼命地长管他山贫水瘦。”是的,小草的顽强坚韧乐观向上与世无争自由散漫,那才应该是我不懈的追求,那才是真正的自得其乐的境界啊。




相关阅读

〇 东洋镜|骏骏|五十打油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